夜读十里蛙声

走在晓月未落的柳阴下，不见人迹，不闻鸟鸣，却闻蛙声一片。

这声音既陌生又熟悉。儿时的农村，稻田、河沟凡有水的地方就有蛙，就能听到蛙声。夜晚更多，随着赶路人渐近的脚步，蛙们多米诺骨牌般依次跃入水中，看不见，只听到“扑通扑通”的入水声。有的从脚背跳过，还留下一丝冰冰的湿感，你习以为常，蛙们也见惯不惊，不以人来为意。只有踩着了，“唧呱”一声惨叫才会吓人一跳，它慌忙逃窜，你埋头低视，默念“阿弥陀佛”。

那时家穷没有手电，多凭地熟路熟的感觉走，借着满天星光大致不差地走，怕踩着蛙，于是边走边故意弄出动静来，让它们提早回避。

天再黑夜再深走路也不害怕，因为满沟满壑都是蛙声，夜晚是它们的天堂它们的盛会，它们的鸣叫也为你壮胆壮行壮威，夜越深人越静蛙声越响亮热烈，你走在一个盛大欢迎仪式的红地毯上，步入一个几十万蛙热情洋溢期待你登台的动人场景，虽然看不见它们，你的心里却如灯照着一样明亮。

到了大城市，几十年不见蛙影不闻蛙声，快忘却了。

今天，歪打正着，柳下意外听到久违的蛙声，渐失的记忆唤醒了，兴致复苏了。我迈开蹒跚的步履，循声觅求，人老眼花，只闻其声不见形迹。声音很响很密，就在近旁，一声，两声，三声，一大片；这里，那边，脚下，身后，此起彼伏，是它们藏得太深还是故意欺我老迈？

我不甘心，揉了揉眼，扶正镜框，九十度弯腰，从脚下如寻针芥似的勘查……草棵下一只，浮萍边一只，秸秆上青石上三只，喔哟，还有顶着莲叶的扛着水藻的，唉呀呀，两只叠罗汉……在水里的，只露个头，一动不动，鸣叫时白白的喉囊一鼓一伏，弄起颌下的水轻轻振颤，弹出不易察觉的丝丝微澜，如拨动的弦风。

我站在那里，闭目听着，品咂着，仿佛回到故乡，回到童年，回到满天星光十里蛙声的岁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