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灯都40年沉浮史：从遍地黄金到“活下去”｜小城故事
97年出生的陈海涛熟练而快速地开着他的蓝色保时捷，穿梭在古镇镇大大小小的灯光集散城，而这些店，每一家都可能是他的供应商。
古镇，位于广东省中山市，有中国灯饰之都的称号，占据全国灯饰行业70%的份额经历了疫情的冲击和国内外需求的锐减，小镇已经有些疲惫拥挤的街道，过去只能容纳摩托车和电动车，现在允许汽车在这里自由行驶
灯具厂的年轻老板陈海涛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的过程中感叹，以前灯火通明的城市，只要是骑摩托车拿货的，都能成为身家过千万的老板如今，邓佩城的店铺依旧人头攒动，但大部分的门都冷清了，曾经的繁华不见了
古镇位于中山西北部，是中山，江门，佛山的交汇点全镇总面积只有47.8平方公里可是，经过40年的发展，本土成长起来的灯饰行业已经形成了中国最大的专业灯饰生产基地和批发市场产品远销全球130多个国家和地区，照明产业产值一度对全镇GDP的贡献率超过70%
此外，古镇常住人口只有23万，但市场主体总数已超过5.6万，其中约2.4万是经营范围包括照明的工商户，这意味着每4个人中可能就有一个老板无数外地来的创业者都愿意称之为创业的天堂，小镇几十年来创造了无数的创富神话上市公司欧泊照明就是在这里发家的早在2005年，欧珀照明中山工业园就在古镇建成华谊照明是业内领先的照明公司，是冬奥会和环球影城部分园区的重要照明供应商
但如今，由于传统老式的线下获客模式，低技术含量的组装生产，同质化产品遍地开花等因素，灯都也遇到了瓶颈华南城市研究会会长，暨南大学教授胡刚向第一财经分析，中山的几个大镇，包括古镇，都面临一个共同的问题改革开放之初，乡镇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后，很多没有得到很好的转型升级，最终落后于时代发展
在疫情和全球经济低迷的双重影响下，杜兰花生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活着成为今年的新主题。
古镇的兴衰，就像是中国区域发展的一面镜子既要克服产业升级转型的历史困难，又要面对当前疫情等现实因素的冲击困难，但也不得不面对困难
灯具市场的沉浮
2017年，早早离校的陈海涛跟随父亲的脚步，来到了古镇与他父亲销售照明配件不同，他更看好照明市场
陈海涛的客户年龄几乎都比他大，但他对市场的把握经验丰富，勇气十足刚到古镇的时候，陈海涛从线上做起，一个人肩负起灯具组装，销售，售后的全链条2019年，陈海涛成立中山合阳照明有限公司，同年，公司利润占总销售额的20%左右，最多时有180人
但是陈海涛没有赶上古镇最辉煌的时期。
40多年前，古镇还只是一个满是桑吉鱼塘的农业小镇1982年，有人从香港带回两盏壁灯古镇的农民根据灯的样子画瓢，做出了第一盏真正的商品灯这一年是古镇造灯的开始到1995年，政府决定把照明产业作为古镇的支柱产业来发展，成立照明企业的热潮在古镇兴起
古镇灯饰行业发展的一个关键转折点是1999年10月15日，在各种压力下，古镇在中山举办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国际展会——首届中国国际灯饰博览会当时的古镇交通不便，基础设施落后，连像样的酒店都很少所以第一届光博会是在灯光街设的摊位，很多灯直接挂在树上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展览，让这个小镇的灯光走进了全国的视野
2002年11月，第二届灯博会开幕，古镇荣获中国灯饰之都的牌匾，新开业的古镇灯饰广场婚礼以后博览会每年举办一次到一年两次，开启博览会联合灯饰店的展店联动模式
2004年，古镇灯饰行业总产值达76.52亿元，占全镇总产值的75%。
然后，高铁站，星级酒店，后来被评为4A，3A景区的灯光城，都在几年内拔地而起，古镇成为中国第一批特色小镇。
中山市灯饰行业协会会长崔福才回忆说，早些年，灯博会举办的时候，整个古镇的酒店每天都爆满，很多人只能住在小榄镇或者江门市区的隔壁酒店这个城镇非常热闹
据胡刚第一财经了解，照明行业在发展初期，其生产工艺和设计的技术含量并不高，只要能生产出照明产品，就会被社会所需要改革开放之初，古镇在灯饰制造方面起步较早通过举办线下展会等方式，聚集了一批照明企业，也带动了整个产业链在这里发展，很早就形成了照明之都
因此，古镇的经济发展很快在上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其经济总量一度位居中山第一梯队古镇的繁荣也蔓延到了周边地区古镇整体面积并不大，但伴随着产业发展拉动经济增长和商业地产的发展，古镇地价不断攀升，这里孕育的一批小微企业开始向周边外溢，最终呈现出包括横栏镇，小榄镇，江门，佛山周边在内的千亿级照明产业集群，其中横栏镇于2015年被授予中国照明制造基地
根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结果，截至2020年11月1日，古镇常住人口为230405人，占全市人口的比重由2010年的4.72%上升到5.22%，十年间人口增加了82965人中山24个镇中，人口增幅较大的5个镇包括相邻的小榄镇和横栏镇，分别增加了19.81万人和97387人
崔福才说:古镇逐渐形成了灯饰商业基地，世界级的灯饰专卖店和十里灯街但由于最近几年来电子商务和疫情因素的影响，店面人流也受到了很大影响，导致古镇的灯饰行业发展陷入了非常尴尬的境地
疫情影响了古镇几家人气店的交通古镇华谊广场和星空联盟是4A和3A级景区，各大照明品牌在此设店灯光城用美丽的灯光装饰得很有品味，夜晚的灯光秀和表演艺术一度使它成为旅游打卡胜地可是，疫情过后的这几年，灯饰城几乎冷清，几层楼的店铺都被围了起来，正在重新装修
伴随着其他镇街的兴起和发展，以及古镇照明产业转型升级的压力，古镇的经济发展受到了一定的影响2002年，古镇GDP 21.85亿元，仅次于火炬区和小榄镇，排名第三2010年，古镇跌出全市前五，GDP 87.65亿元，位居全市第六，2021年，古镇地区生产总值达137.3亿元，同比增长9%，居全市第11位
据胡刚分析，伴随着照明行业的发展，科技含量越来越高，对灯具外观的要求也越来越多变而古镇科技文化艺术人才匮乏，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大多停留在重复低水平复制的层面同时，长三角灯具的技术含量和设计水平逐渐赶上珠三角，古镇照明产业发展遇到瓶颈
胡刚说，灯饰行业对当地经济贡献的优势逐渐不太明显，也导致中山古镇GDP排名靠后此外，最近几年来，在古镇新旧创业者更替之际，鲜有青年知识分子留在古镇创业，这也减缓了照明行业的迭代升级速度
今年订单减少了一半。
这一年的日子更不好过陈海涛说
走过古镇最热闹的几个大灯集散地城市，依然可以看到出租的广告一些商业街或者老灯饰城更是冷清许多商店的门上都贴着红色的出租字样透过门窗，业主搬出后的空旷清晰可见
据中山市照明行业协会调查，现在企业面临的最主要问题是订单减少，生意普遍下滑，有的达到50%~60%一般来说，春秋两季是灯饰行业的旺季5月份之前接到的订单一般要到8—9月份才能生产，之后迎来第二个旺季但今年受疫情影响，灯饰博览会延期，商家无法选择产品和下单另外，很多地方的物流受到疫情的制约，所以很多企业提前完成了订单
华谊照明股份有限公司总裁助理，供应链管理中心总经理苏对第一财经表示，今年3月前整体经济形势还可以，3月中下旬开始急转直下，每个月压力都在加大最明显的变化是转向C业务从数量上看，3，4月份销量较去年有所下降，从价格上看，平台数据显示，便宜的产品流量可以稳定，贵的产品就比较难了一般来说，数量和价格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
苏认为，企业面临的这种困难局面是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一是受今年当地疫情影响，二是外部经济环境更加复杂多变，不确定性增加，第三，灯饰行业，尤其是古镇灯饰产业带，这几年转型升级压力很大，小厂家太多，产品严重过剩。
现在这个行业基本上处于一个比较低的阶段崔福才告诉第一财经，这三年的疫情对各行各业都有很大影响对于古镇的灯饰行业来说，一方面是灯饰店人少，很多灯饰店可能几天都没有上门的顾客客流量小也会对古镇的企业生产销售造成影响如果行业洗牌，部分企业会选择转型或缩减规模
小工厂更是如此陈海涛说，目前厂里只有80名左右的员工，工人数量减少了一大半当天的订单基本都是当天完成，仓库里的存货也是满满的
前几年，很难招到工人招聘广告一经发布，很快就会被其他招聘广告覆盖今年的情况完全不同广告栏里有零星的招聘启事，工人主动上门陈海涛说
加速行业洗牌
在古镇这片创业的沃土上，到处都是老板。
崔福才说，古镇上有很多做灯具的小微企业一方面，它们迎合了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发展趋势，在解决就业问题的同时拉动经济发展另一方面又过于密集，导致竞争加剧，内耗严重
大专毕业的李航，2021年初抱着创业做大做强的心态来到古镇，却依然在温饱线上挣扎抄袭，组装，劣质...这一套赚热钱的方法已经不适用了李航说，同质化产品太多，国内外市场的购买力不如以前一旦有了畅销的产品，内部的‘价格战’就开始了，直到最后无利可图，这个产品退出市场
陈海涛还表示，2019年企业利润率仍将为20%，但2020年将降至15%左右，2021年降至10%左右，今年预计仅为3%~5%利润率持续下降的原因是什么他说:灯具成本大幅上升，但销量却减少了
古镇镇镇长阮志立在2021年上半年的工作报告中提到，虽然经过40年的发展，古镇镇经济规模仍然较小，产业平台支撑力有限，亿元以上龙头企业匮乏，规范企业不多，以中小企业为主的发展格局未能突破。
照明行业有一定的特殊性这是一个非常广泛的行业所有发光的东西都可以是照明，所以有很多子类但目前行业前十名企业的营收可能占市场总份额不到5%，行业集中度还比较低苏对说道
由于小微企业众多，一方面百花齐放，尤其是外观的设计研发，另一方面，从制造端看，古镇产业带处于底层，产品同质化现象严重大多数企业专利意识淡薄，核心技术薄弱
苏认为，现在的行业已经进入了行业重组和回归本质的阶段之前的野蛮发展是不可持续的，是阶段性的经过这几年的艰难，行业正逐渐回归理性，然后优胜劣汰电器行业经历的大洗牌将在照明行业重演
怎么处理呢
短期内，古镇照明企业将面临越来越大的生产经营压力，如何更好地生存成为摆在他们面前的重要课题。
华谊照明作为龙头企业，兼顾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业务占比分别为75%和25%面对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华谊照明调整了国内外发展战略
对于国内市场，苏表示:一是针对年轻人新的消费趋势，升级一些产品和渠道，第二，配合新的基建做一些工程项目去年我们完成了北京环球影城等项目的灯具生产供应第三，继续向四五线城市下沉，同时进一步优化产品的性价比，第四，更多的产品切入后装，软装，功能性产品，逐步摆脱对家居建材的依赖
对于国外市场，一是承接更多符合国家一带一路倡议的项目，第二，微调出口市场，除了欧美市场，大部分在东南亚，三是继续在跨境电商方面发力。
不过，苏也表示:现在外部环境的不确定性比较大，很难做出一些长远的决策现阶段我们的投资肯定是保守的，要尽量减少不确定的投资，对未来的市场发展保持谨慎
在此背景下，苏表示，首先，无论是线上销售还是线下销售，都要坚持走品牌化发展道路，其次，要有原创性，这是行业发展的长久动力，再者，建立稳定的销售渠道，最后，我们需要建立数字能力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应该是拳法和多种能力的结合，这样才能形成一个门槛，不容易被复制单靠原创产品或品牌力是不够的苏对说道
崔福才建议，企业首先要开源节流，在低成本投入的前提下，保存实力，扩大规模，其次，我们应该密切关注政府的纾困政策目前很多企业需要改变和调整思路特殊时期要关注政策，理解政策，借助政府政策和正确引导，快速渡过难关
古镇灯饰行业如何才能长久发展崔福才认为，本土企业应逐步实现转型升级，产销分离是未来产业发展的主要方向
崔福才补充道，由于古镇的灯饰企业大多规模不大，在前店后厂的传统模式下，大多数企业都是产销结合但在如今的新形势下，前置店的作用减弱，需要开辟更多的渠道来获取客户产销结合的成本更高，更难兼顾因此，企业要根据自身的能力和特长找准定位，向专业化方向发展，以生产为中心，把制造和产品质量做到极致，专注销售，就要构建多渠道的销售能力，包括跨境电商，直播发货等等
拥抱发展趋势很重要崔福才说，现在商品直播很火古镇上装修精美的灯饰店实在太多了，疫情过后人流量锐减商家可以考虑直接用店铺做直播间，也是增加曝光的一种方式但是目前做直播的商家还是很少的很多企业觉得灯具消费频率低，对商品直播比较谨慎，动力不足与此同时，我们还应注重在线展览，新技术的植入，并积极参与行业相关产品标准的制定
胡刚说，为了加快古镇的经济发展，当地政府应该给予私营企业更多的政策支持，引进专业人士和艺术设计师，改善城市生活环境，特别是加快低效工业园区的改造。
胡刚建议，制造业要以照明行业为基础，由其衍生的生产性服务业要紧随其后，包括金融，科技，文化艺术等再过几年，深港通道将通车，中山对外交通环境将逐步改善要努力加强与深圳的联系，加快照明产业转型升级，发展高科技产品
对于新一轮的产业规划，古镇有了明确的发展方向古镇党委书记邝志在今年2月的一次党委会议上表示，要从设计，生产，销售三大环节下功夫在设计上，要做大做强古镇原有的设计平台，加强设计引导，生产要持续推进制造企业数字化，智能化转型升级，推进照明产业集群数字化转型试点建设，销售要注重商业模式的创新，紧跟信息时代，拓展营销网络，打造古镇照明集团同时，还应着力发展国际一流的照明专业展会，扩大展会的经济效应，提升灯都的产业竞争力
推动乡镇低效工业园区升级改造是这些年的重头戏今年年初，固镇定下目标，今年内完成5个村500亩低效工业园区的拆迁截至目前，5个产业改造项目已全部开工，6月底将提前完成拆迁任务同时也加快了重大产业平台的建设比如中山西工业园的灯都智能化基地正在推进
2021年，古镇GDP 137.3亿元阮志立提出，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的主要目标是，到2025年，力争全镇生产总值达到300亿元，实现到2025年全面重回中山第一梯队的目标要实现GDP翻番，古镇灯饰行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灯具是人民生活的必需品，伴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经济的发展，社会对各类灯具的需求会越来越广泛整个照明行业的前景还是很广阔的关键是要抓住产业转型升级的机遇，快速推进产业的数字化转型胡刚说
